從 Perplexity 到豆包手機，「注意力經濟」到「意圖經濟」的市場重構

馬斯克最近在訪問中預測：未來 5-6 年，手機會變得很不一樣，不會再有 App、不會再有作業系統，只有 AI 入口。

而在上週，這個預言算是部分實現了。

字節跳動（抖音母公司）與中興通訊聯合推出了一款手機，努比亞 M153 工程機。這款手機搭載「豆包手機助手」，售價 3,499 元人民幣，在發布後幾小時內就被炒到上萬元。

這款手機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能夠自己操作的手機

不同於一般的手機作業系統或應用程式，
豆包手機能像人類一樣操作手機。

你可以對它說：幫我根據微信裡朋友發的地址叫個車。
豆包就會自己打開微信，找到那個地址，提取出來，自動打開滴滴叫車，貼上地址，設定目的地。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最後按一下確認付款。

想在多個電商平台比價?
它會自動打開淘寶、京東、拼多多，找到同款商品，列出價格對比，甚至幫你領優惠券。

想搶票？
它能在後台自動刷新、自動填寫資訊、自動提交訂單。

這不是科幻電影裡的場景，這是豆包手機助手已經實現的功能。

它採用的是 GUI Agent (圖形用戶界面智能體) 技術，
AI 不再只是「聽你說話」、「看你的文字」，而是真的長出了手跟眼睛，能看懂螢幕、模擬點擊、跨應用操作。

看起來很美好？ 但僅僅兩天後，情況急轉直下。
先是微信拒絕登錄，
用戶反應在豆包手機上使用微信時會異常退出。
緊接著淘寶、閒魚、大麥等阿里系 APP 開始彈窗攔截，
隨後農行、建行等金融 APP 更是如臨大敵，直接觸發安全風控。
甚至連手遊《王者榮耀》都監測並禁止了 AI 控制。

面對全行業的聯合抵制，豆包團隊在 12 月 5 日不得不發布了一份帶著妥協意味的《關於調整 AI 操作手機能力的說明》。
公告中寫道:「暫時下線操作金融類、部分遊戲類 APP 的能力」，並表示要尋求與廠商的共識。

為什麼會如此呢？

平台的恐慌：「注意力經濟」vs.「意圖經濟」

表面上看，這是一場關於「安全」的爭議。因為銀行和微信的風控系統，無法區分豆包的 AI 操作與駭客的自動化腳本有何不同。

但更深層的矛盾，在於權力的倒置。

思考一個情境，如果以後你買可樂，只需要跟 AI 說一句「買箱可樂」，AI 直接後台比價下單。那你還會：

• 打開淘寶看廣告嗎？
• 逛線上直播嗎？
• 看購物平台推薦的產品嗎？

阿里和騰訊構建多年的「注意力經濟」（靠用戶停留時長賣廣告），將在 AI 的「意圖經濟」（用戶只在乎結果）面前瞬間崩塌。

Perplexity vs. Amazon：同樣的戰爭

豆包的遭遇並不是特例。

2025 年 11 月，Amazon 對 Perplexity AI 發出停止侵權警告信，理由是 Perplexity 推出的 AI 助手 Comet 違反了 Amazon 的服務條款。

Comet 能做什麼？它可以幫用戶在 Amazon 上自動比價、自動下單、自動填寫配送資訊。

Amazon 的真正擔憂是什麼？廣告收入和流量控制。

如果用戶通過 AI 助手購物，就不會看到 Amazon 的廣告、不會逛推薦商品、不會被演算法引導消費。
Amazon 花了數十年建立的「注意力經濟」帝國，將被 AI 一鍵繞過。

無論是手機端的豆包，還是電腦端的 Gemini，或是購物助手 Perplexity，它們都在做同一件事：消滅繁瑣的中間環節，讓用戶直達結果。

歷史的教訓：Google vs. Yahoo

這不是第一次入口革命。

2000 年前後，Yahoo 是互聯網的王者。它是一個精心分類的「入口網站」，用戶要找資訊，必須先進入 Yahoo 首頁，然後在分類目錄中一層層點擊。Yahoo 的商業模式建立在「用戶必須看我的首頁」這個前提上。

Google 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遊戲規則。

Google 說：「你不需要看入口網站，直接告訴我你要什麼，我帶你去。」搜尋引擎繞過了 Yahoo 精心建構的分類體系，把用戶直接送到目的地。

Yahoo 當時也有搜尋功能，但它把搜尋框藏在首頁的角落，因為它害怕用戶「搜完就走」，不看廣告。但用戶用腳投票。Google 的極簡首頁和精準搜尋，最終讓 Yahoo 的入口網站帝國崩塌。

現在，豆包與 Perplexity 正在發起 AI 時代的「入口重構」

AI is the New UI.

Agent 時代的技術基礎：從對話到執行

之所以能夠有這樣的發展，是因為 AI 的技術演進，尤其是推理時計算（Inference-time Compute）的崛起。

2024 年末至 2025 年全年，AI 領域最大的變化，就是「生成答案」和「思考過程」的分離。

隨著 OpenAI 的 o1 與 DeepSeek R1 等推理優化模型的問世，引入了一種全新的運算範式：推理時計算（Inference-time Compute）。模型在回答你之前，會先進行一連串的「內心獨白」：規劃步驟、檢查邏輯、甚至調用外部工具來驗證，最後才給你結果。

根據 OpenRouter × a16z 分析 2025 年 100 兆 tokens 的「AI 現狀」研究，
目前經推理模型優化承載的 token 佔比已超過 50%，成為高價值任務的預設選項。

Agent 標準化的必要性

在人工智慧模型有了推理能力之後，自行規劃、執行任務、調用外部工具、檢核過程並交付結果的「AI Agent」便成為可能。

例如，微軟 CEO Nadella 近期就提出了一個重要概念：B2A (Business to Agent)。他說，微軟的業務正在經歷根本性轉變，目前是終端用戶工具業務，將本質上轉變為支援 AI Agent 執行工作的基礎設施業務。他認為，在未來的 Agent 時代，微軟服務的用戶可能不再是「人」，而是「AI Agent」。

而就在這個時候，OpenAI 宣布與 Anthropic、Block 等公司共同成立 Agentic AI Foundation (AAIF)，隸屬於 Linux Foundation。

這個基金會的目標很明確：為 Agent 建立開放、可互操作的基礎設施標準。

為什麼需要標準化？

因為當 Agent 從實驗階段進入生產環境，缺乏統一標準會導致：

• 不同工具之間無法互操作
• 安全性與合規性難以保證
• 生態系統碎片化

AAIF 的成立，標誌著產業已經認識到：Agent 不是某一家公司的專利，而是需要整個生態共同建設的基礎設施，就如同現在的網路協定是一樣的。

所以，即便先行者遭到舊有勢力的阻礙，
但我們可以預期 AI Agent 的使用情境將會越來越普遍。

經濟型態的對決

這場對抗，表面上是豆包 vs 中國網路巨頭，以及 Perplexity vs Amazon，實質上是兩種經濟型態的對決：

注意力經濟：你必須看廣告、逛直播、被演算法餵養。

意圖經濟：你說出需求，AI 直接交付結果。

諷刺的是，「注意力經濟」領先者的抖音，現在想要透過豆包手機，搶佔其他「注意力經濟」公司的地盤。

而這個戰場不會只出現在手機，不會只出現在中國。

我們已經看到：

• Perplexity AI 和 Amazon 的對抗
• Gemini 進駐了 Chrome 瀏覽器
• OpenAI 等人工智慧公司成立 AAIF 推動標準化

再往後想幾步，在這樣的發展下：

• 邊緣運算的興起
• 運算資源從訓練走向推理
• 各種需要升級的 AI 硬體
• 從 B2C 到 B2A 的商業模式轉變

似乎又是一個舊王隕落，新王即將登基的時代了。

參考資料

研究報告：

• OpenRouter & a16z (2025). "State of AI: 100+ 兆 Tokens 使用數據分析"
• OpenAI (2025). "Agentic AI Foundation Announcement"

產業報導：

• 豆包手機助手發布與圍剿事件報導
• Perplexity AI vs Amazon 案例分析
• AAIF 基金會成立公告